等到疫情結束的那天
媽媽就可以回家了
我已經37天沒有見到我媽了。
她是上海的一位感染科護士，今年53歲，在整個科室中年齡最大。
3月2日她按慣例去上了16天班，又經過7天自我隔離，3月25日晚上回的家。
本以為可以住兩天，可遇上了這輪上海疫情大爆發(fā)。第二天，就接到護士長的電話——特殊時期人手緊缺，需要立刻回到崗位上。
于是，3月27日一早，她又提著行李走了。
媽媽回家的這一天多時間，我被封在了其他地方，沒能碰到。
閉環(huán)酒店距離我家只有2公里。但過去兩年中，我們經常像這樣，很久都見不上一次面。
01
歸期未有期
今年3月，上海疫情復燃，大家陸續(xù)開始了居家隔離的生活。身邊朋友打趣說，天天從早到晚和父母生活在一起，都相看兩厭了。
我們家卻恰恰相反。
因為抗疫工作的特殊性，這兩年媽媽能和我們相處的時間一直很有限。
她每次回家，就會包很多餛飩，讓我和爸爸在她離開的時候吃。這次她雖然只住了一晚，但包好的餛飩照樣把冷凍層塞滿了。
餛飩還是媽媽包的好吃，家里也還是媽媽在的時候更像個家。
雖說媽媽進入閉環(huán)管理后，我是可以和她語音和視頻的，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時間。
白天她穿著防護服，不方便使用手機，那就只能是下班后?？赏砩衔乙膊桓叶啻驍_她。她有頸部肌肉緊張性頭痛，一般回去就躺下休息了。
這次疫情以來，我們只通過兩次語音。大多數時候，就用很簡單的文字在微信上跟進彼此的生活。
她很少主動說起工作上的事，發(fā)我消息常是問我“吃的東西還夠嗎？”
我給她消息發(fā)的多。只要在新聞上看到和醫(yī)護有關的事件，都會擔心地問問她的情況。但她一般隔很久得空了才能回，通常也不會超過兩個字，“沒事”、“好的”、“嗯”。
病房里的工作強度很大，隔離病房分6個病區(qū)，總共有100個病人左右，跑上跑下的護士只有9-10人。
這輪疫情以來，她的護士長沒有一天回家休息過。小學兩年級的女兒在家里等媽媽回來卻沒等著，哭了好幾場。
感染科里很多護士都還很年輕，甚至有人襁褓中的孩子還在哺乳期。
她們都在盼著歸期。
02
說走就走的“履行”
爸爸總說：“你媽是閑不住的人?！?/p>
以前，她每天下班后都會去健身房里運動。
遇到長假，她喜歡旅行。自駕、徒步、爬山、露營……沒有她不中意的。
不出門的時候，她會在廚房里“開發(fā)”新菜，菜板旁邊一定會架著一個iPad，里面播放著她最愛的電視劇。
這樣“閑不住”的生活在2020年初發(fā)生了改變，媽媽在那時加入了抗疫前線。
上海面臨全國最大境外輸入風險，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參與境外輸入人員的隔離和救助。
記得那年也是差不多3月5日下午，她接到了護士長的電話，讓她收拾一下行李，準備明天出發(fā)參與抗疫工作。
我問她去哪，去多久，她都不知道。只說，命令來了就執(zhí)行。
沒過多久，護士長的第二個電話來了：“情況有所變動，需要現在馬上出發(fā)?！蔽铱粗鴭寢尯唵文昧诵┤沼闷?，又塞了兩片面膜，提著行李就往門外走。
臨別時，我只說了聲注意安全，也來不及再多囑咐什么。
這是第一次，她去了45天。
事后聊起，她說：“我記得那晚特別冷?！?/p>
那天她被安排到了境外輸入人員居住的隔離酒店。因為防疫的原因，酒店里不允許使用空調。3月初的上海，春寒料峭，夜里也就-3°C左右。
當晚，她在寒夜里值了第一個夜班。早晨正要回屋休息時，得知隔離點初建，人手緊缺，她又繼續(xù)上了一個日班。
一個夜班12小時，一個日班12小時，加上前一天被臨時派走前也沒有提前休息，51歲的她整整30多個小時沒有合眼。
后來知道的時候，我心疼了很久。
那段時間，物資緊張、時間緊迫，醫(yī)護人員一天只有兩套防護服。正常每人輪班12小時，中間脫衣吃飯時才能喝水和上廁所。
自那時起，媽媽養(yǎng)成了能不喝水就不喝水的習慣，連續(xù)上班的6個小時里也從來不上廁所。
忙的時候，甚至12小時上不了廁所。
我一直試圖讓她至少在家的時候多喝一點。但2年來無形中養(yǎng)成的習慣，要改可能真的不容易。
03
兩年“大白”路
2020年下半年，疫情逐漸緩和，大多數人的生活開始走上正軌。后來的一年半里，我們基本可以正常地工作、逛街，還可以和朋友們聚餐。
那段時間，我們感覺病毒好像越來越遠了。但媽媽的防護服，從未脫下過。
境外人員隔離點關閉后，她便選擇留在醫(yī)院內感染科的隔離病房，繼續(xù)做前線工作。
為了防疫，感染科實行閉環(huán)管理。醫(yī)護人員白天全副武裝地上班，下了班就被接到統(tǒng)一安排的酒店住下。
所以，媽媽每次離家最少就是17天。
從頭到腳，帽子、防護鏡、N95口罩、防護服、雙層手套、靴套、腳套，這是她每天上班的裝備。夏季30幾度的天氣，常在不散熱的防護服里悶出一身汗和痱子。
她的皮膚有些“嬌氣”，敏感易破。N95口罩在她臉上反復磨出水泡，水泡破了便痛地戴不上口罩。
有時下班后和我視頻，看著屏幕里她臉上紅紅深深的印子，我會說不出話來。
后來她知道有種水膠體敷料，貼在臉上破損處可以幫助皮膚愈合，便買了很多。
除了皮膚不適，還有其他的問題。
N95口罩的密封性很好，戴上工作就像在缺氧的高原上行動；手上戴著雙層手套，打針、吊鹽水都不是那么輕松的事；起霧的防護鏡還會影響視線……
新啟用的隔離病房也有其不便之處，例如沒來得及通上管道氧氣，只能使用鋼瓶氧氣。
一個鋼瓶20多公斤，4個護士姑娘才能共同把它搬上樓。而我媽媽所在的病區(qū)專收重病人，對于氧氣的需求量一直都比較大，所以她常需要做這類搬運工作。肩周炎發(fā)作期間尤為難過。
我知道“從醫(yī)則剛”，但作為家里人總是心疼的。每回和她打電話，我都要問問她累不累，肩膀是不是還疼，她對我們總說：“還行?！?/p>
兩年多過去了，這樣的生活她習慣了，我們也習慣了。
04
“好好生活就是追求”
媽媽的護士帽戴了32年，再過兩年，她就要退休了。退休后她想買一輛二手房車，環(huán)游中國。
每回說起這事她都神采飛揚，滔滔不絕地描述要怎么買到實惠的車、要怎么在車上吃飯上廁所、要怎么找到營地過夜……這些都是她從旅行博主那學到的。
她說人生要有追求，說得一本正經。我被逗笑了，問她：“那你的追求是什么？”
她說：“好好生活就是追求?！?/p>
文、編輯 / 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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