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只開放四五個月
獨庫公路憑什么這么火？
【資料圖】
瓊庫什臺，新疆
這幾天最火的旅游目的地，非新疆莫屬。
景區(qū)排隊，民宿漲價。去過的人都勸大家最近還是別來了，“馬都不夠騎了，連羊圈都住滿了?！?/p>
在獨庫公路上開車帶游客的司機(jī)孫紅軍，感受尤為明顯。6月10日，獨庫公路恢復(fù)通車，他的生意就沒停過，行程已經(jīng)排到了下個月。
獨庫公路被稱為“中國最美公路”，全長561公里，貫穿天山南北。從北疆的克拉瑪依市獨山子區(qū)，一直通向南疆阿克蘇地區(qū)庫車市。
因為極端氣候，公路通常只在每年6-10月開放，然后就會被冰雪覆蓋，進(jìn)入漫長的封閉期。
不過，這四五個月的驚鴻一瞥已足夠讓人著迷。雪山、草原、冰川、峽谷、湖泊……你想象中新疆該有的一切風(fēng)情，都被濃縮在這段路上。
這也是為什么，它剛一開放，就吸引了無數(shù)人蜂擁而至。
上周末，這條蜿蜒起伏的盤山公路，因為游客太多，甚至一度造成大堵車。100公里的路，孫紅軍足足開了8個多小時。
“我們都開玩笑說，獨庫的意思就是‘堵哭’，堵到讓你哭?！?/p>
獨庫公路堵成了一片綿延的車河
孫紅軍是土生土長的新疆人，在獨庫公路開了15年車，熟知路上的一切美景秘境、每一個陡坡急彎。
而他對這條公路的感情，遠(yuǎn)不止于此。
以下是他的自述。
01
一天看遍四季
美景和險峻并存
我從2007年就開始跑獨庫公路了，到現(xiàn)在正好15年。
在這之前，我其實也是開車的，不過跑的是長途大巴那種客運班線，從我的家鄉(xiāng)奎屯開到烏魯木齊，再折返回來。生活日復(fù)一日都是這樣。
2007年，長途客運受到了高鐵的沖擊，公司80%的客源都被分流走了。沒有生意了，我開始思考自己還能干點什么。
我家在奎屯，離獨庫公路的起點獨山子很近，相距最多10公里。每年7月，經(jīng)常能看到這條路上車來車往，特別熱鬧。那時候它還不是“網(wǎng)紅公路”，來玩的主要是我們本地游客，但已經(jīng)人氣很旺了。
當(dāng)了這么多年司機(jī)，我吃飯的手藝就是開車，也沒別的本事，就想著在獨庫公路跑旅游試試。
獨庫公路因為地勢險峻，七座以上客車和五噸以上貨車都是不允許通行的。我用工作這些年的積蓄買了一輛別克GL8，七座，20多萬，就這樣接起了帶游客的生意。
我每年只跑7、8、9這三個月。到了9月中旬，大雪開始封山，這條路基本就走不成了。
夏天是獨庫公路最美的季節(jié)。我常跟客人們介紹，這里“一天有四季，五里不同天”。剛上路時還是晴空萬里、牛羊滿地的草原風(fēng)光，然后向天山深處爬升，海拔越來越高，眼前就飄起了鵝毛大雪。所以我每次出行，哪怕是盛夏，車上也要常備著羽絨服。
新疆有很多種顏色，綠草、藍(lán)天、白雪、紅色的峽谷……就像不停切換的電影鏡頭。在這條路上開了15年車，我還總是覺得看不夠。
獨庫公路分中、南、北三段。如果只有一天的行程，那就只能走北段，我會帶游客們到喬爾瑪看看，沿途有山川湖泊各種地貌。
附近就是有“百里畫廊”之稱的唐布拉草原，夏天開滿野花，真的像仙境一樣。還可以騎馬到仙女湖，很多客人都喜歡在這兒拍照。
如果有兩天時間，可以再往南走，到那拉提草原。
有的客人不喜歡那拉提，覺得這里太商業(yè)化了。但我還是認(rèn)為，它是新疆最美的草原之一，有森林、河谷，高低延綿起伏。天氣好時，遠(yuǎn)處的雪山清晰可見。
旅途繼續(xù)，漸漸駛?cè)肽辖偷搅撕挽o縣的巴音布魯克草原。
這一路都在翻山越嶺，而巴音布魯克卻有著一馬平川的遼闊，真正的“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
再向南開，就到了大小龍池。
這是兩個被群山環(huán)繞的湖泊，位于天山深處。湖水非常清澈，比天還藍(lán)。
還有天山神秘大峽谷，算是獨庫公路南端的第一個景點。不過能一路走完全線到這里的游客并不多。
獨庫公路之所以出名，一方面是因為它美，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險。
路上最常見的就是泥石流，我們每三五天就會遇到一次。要是碰見陰雨連綿的天氣，發(fā)生的頻率更高。
泥石流一下來，堆積在路面上，很多地方就走不了了。等救援車來了鏟干凈再走也不現(xiàn)實，只能自己繞開，靠著路基一點點挪走。
旁邊就是懸崖峭壁，下面流淌著湍急的河水，把握不好真有可能掉下去。
山上動不動還會有落石，跟雪崩一樣，有時你按個喇叭，都能把石頭震得掉下來。
但我覺得最危險的還是大霧天氣，能見度只有兩三米，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憑感覺開。經(jīng)常從霧里突然竄出一輛車，正對著我過來，嚇得我手心后背全是汗。
相比之下，急彎陡坡都不算什么了。新疆還有一條網(wǎng)紅公路叫“盤龍古道”，因為特別曲折而出名，它有這么一句宣傳語：“今日走過了所有彎路，從此人生盡是坦途。”雖說獨庫的彎趕不上它的多，但也和它有的一拼了。
不過，都說無限風(fēng)光在險峰。雖然開車的確挺辛苦的，但看到這么美的景色，一切都值了。
02
有人治愈情傷
有人經(jīng)歷生死
干這一行，我不只是司機(jī)，也給游客當(dāng)向?qū)В榻B我們新疆特色的美食，陪他們一起玩，幫他們拍拍照。
相處久了，大家就像朋友一樣。這也是我喜歡這份工作的原因，可以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人。
歲數(shù)大的游客一般都會選擇跟團(tuán)，所以包我車的以年輕人居多。我發(fā)現(xiàn)很多年輕人會把新疆當(dāng)作一個逃避現(xiàn)實的地方，我遇到過工作不順心辭職旅行的、和家里有矛盾“出走”的、還有很多失戀來“療傷”的。
前兩年我接過一個青島女孩，她和其他3個散客一起拼了我的車。那幾天別人都玩得很開心，但她總是獨來獨往，悶悶不樂。到了景點，我說要幫她拍照，她也興致不高，答應(yīng)得很勉強(qiáng)。
有一天開到一片樹林，大家都下去看風(fēng)景了，我坐在車?yán)镄菹?。這個女孩只玩了20分鐘就提前回來了，我看沒別人，就試探著問了問她，為什么情緒低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然后我才知道，她剛和談了8年的男朋友分手了，來新疆就是為了散散心。其實她最開始想去的是西藏，后來聽朋友說，新疆七八月份的景色特別美，“一定能洗去所有的不開心”。
我只能簡單勸慰兩句，在接下來的行程中，盡可能多找些好玩的好吃的，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畢竟我們新疆不僅景美，牛羊肉、大盤雞、椒麻雞、還有各種瓜果，也都特別好吃。
旅程快結(jié)束的時候，女孩的心情已經(jīng)好多了。臨走前一天，在大小龍池，她還特意跟我說，自己已經(jīng)放下了，很感謝我的關(guān)心和照顧。
我聽了也很開心。我早知道，新疆一定能治愈她。
除了溫暖的故事，我也經(jīng)歷過特別驚險的生死關(guān)頭。
有一年夏天，我接到一個女孩帶著自己63歲的父親。那天吃完午飯，我們從唐布拉景區(qū)出來，開了大約40公里，老人家身體就不太行了。
他一開始只說自己不舒服，我還沒當(dāng)回事，以為是暈車之類的。后來他說話開始咬字不清了，他女兒突然反應(yīng)過來，可能是腦梗犯了，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
原來，這個叔叔以前有過輕微腦梗，留下了后遺癥。在烏魯木齊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感到不適了，但好不容易和女兒一起出來玩，他怕掃興，就一直沒說，忍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3天了。
我趕緊打了120，對方說救護(hù)車會從最近的縣城尼羅克縣派出，但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山里就是這點不好，周圍荒無人煙，救援很難及時過來。
我怕錯過治療時間，也發(fā)動了車，往縣城的方向開。這樣兩邊一起趕路，我可以和120在中點對接，會快得多。
3小時后，終于看到了救護(hù)車。我把父女倆送上車，又心神不寧地帶著剩下的客人趕下一個景點。直到第二天，我在微信上問了女孩，得知她父親平安，才放下心來。
后來聽說，他們在縣城醫(yī)院住了4天，等病情基本穩(wěn)定，就返程回家了。
偶爾還會有攝影師包我的車，來獨庫公路采風(fēng)。聊得多了，我自己也漸漸愛上了攝影，買了單反和無人機(jī)。
新疆的景真的很美，我想把它記錄下來，以后老了拿出來欣賞一下，回味這些年在路上的日子。
03
兩代人的獨庫公路
我和獨庫公路的緣分，其實可以追溯到上一代。
我的父母是山東人，60年代支邊到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tuán)。1974年，我出生了，也正是這一年，獨庫公路開始修建，所以父親給我取名為“孫紅軍”。沒多久，他就離開家，加入了筑路。
他在獨庫公路一直待到1983年，直到這條路完全建成通車。在這期間，他每年只能回家三四趟。童年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是見不到他的。
偶爾回來的那幾趟，他也從不和我說修路的事，所以我小時候?qū)τ谒诟墒裁雌鋵嵤菦]有概念的。
長大后，他才跟我說起這些，我也終于知道了當(dāng)年修建獨庫公路有多不容易。
獨庫公路橫貫天山，懸崖峭壁很多，氣候又惡劣。如果防護(hù)措施不得當(dāng)，很容易就會出現(xiàn)危險。
父親身邊就有幾個比他年輕的小戰(zhàn)士，在這條路上不幸犧牲了。
那時候的保護(hù)很簡陋，就是腰上綁一根繩子。繩子被巖石割開，人就掉下萬丈深淵了。
還有的人在修路的時候生了病，因為和外界交通不便，沒法送出去救治，也就死了。
10年間，共有168名戰(zhàn)士獻(xiàn)出了生命。他們被安葬在獨庫公路北段的喬爾瑪烈士陵園，每次我?guī)в慰蛠淼竭@里，心里都五味雜陳。
一方面，看到展館里陳列的那些修路工具，我能想象父親當(dāng)年有多艱辛。另一方面，也會覺得光榮和自豪。
這條路的意義，作為一個新疆人，我比誰都清楚。
一座天山將新疆分為南北兩部分。小時候我們要從北疆到南疆，只能繞道烏魯木齊，特別麻煩。所以在我的印象里，那時南北疆都沒什么交流，我們家也從來不到南邊去。
獨庫公路通車后，南北疆之間的路程由原來的1000多公里縮短了近一半。以前覺得天山之南遙遠(yuǎn)得像另一個世界，現(xiàn)在真的只是一步之遙了。
到處走走看看的本地人也越來越多了。我還學(xué)了維語，方便和南疆來的維吾爾族客人交流。
每次開著車，路過父親提過無數(shù)次的懸崖、瀑布、隘口，我都覺得命運很神奇，把我們兩代人和這條公路連在了一起。
雖然現(xiàn)在的生活比較辛苦，但我從沒想過換工作，我就想一直在獨庫公路上開車，因為我已經(jīng)把我最深的感情都裝進(jìn)這條路了。
文、編輯／strawberry
圖片來自孫紅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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