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智齒》中的角色王桃，演員劉雅瑟成為了第40屆中國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此前，這個角色已經(jīng)為她贏得過獎項。提起當時獲獎的感受，劉雅瑟說：“我是真的最佳女演員嗎？我覺得我不是，我并不是大家說的那種有演技的實力派。而是我真的遇到了一個好的角色，好的團隊，好的導(dǎo)演。”對這一次入圍，她高興但也平靜?！昂芘聞e人對我有更高期待，因為現(xiàn)實里你未必還會有機會遇到一個更好的角色。”聽上去有點悲觀？不，這是因為她太珍惜自己的這次奇妙經(jīng)歷。
(資料圖片)
手捧最佳女主角獎杯的劉雅瑟
劉雅瑟現(xiàn)身第40屆中國香港電影金像獎紅毯
/未知的王桃/
對劉雅瑟而言，成為《智齒》中的王桃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一位非常不熟的演員朋友推來一份組訊，其中的人物小卡片做得平平無奇，項目和導(dǎo)演信息全都保密。“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上面的人物描述，就覺得一定要去試試”，劉雅瑟說。囑咐經(jīng)紀人積極跟進了兩個月，電影班底的神秘面紗揭開，劉雅瑟終于等到了和導(dǎo)演鄭保瑞在北京的會面。在望京的一間咖啡廳，鄭保瑞和她聊了半個小時的天。因為不知道具體角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戲，劉雅瑟沒有做任何準備。導(dǎo)演問什么，她就答什么，兩人談的都是她的個人經(jīng)歷。而只用了這半小時，鄭保瑞就定下了她。
導(dǎo)演給她布置的作業(yè)是回去聽雷米的小說《智齒》的有聲書?！罢f老實話，除了嗓音尖細之外，發(fā)育不良，臟兮兮的王桃一點也沒有女孩的樣子”——小說《智齒》以年輕警察任凱的成長為線索，王桃的形象也多經(jīng)由任凱的視角展開。劉雅瑟喜歡王桃的野生野長，喜歡她“打不死的小強”一樣的生命力。因為沒有得到劇本，劉雅瑟一直認為自己在準備的就是原著中那個“并沒有那么重要”的街頭小混混，和一部“很正?！钡膽颉?/p>
鄭保瑞選擇將原著中的故事移換到香港發(fā)生。真正開拍前，劉雅瑟得到了分場大綱，發(fā)現(xiàn)王桃竟然被豐富成了一個非常復(fù)雜又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她有了密集強烈的情緒，也有了極端的遭遇。為了演出王桃“螻蟻”般的狀態(tài)，她提前來到香港。那時劉雅瑟住在九龍城一帶，經(jīng)常會去深水埗，能看到形形色色的“社會邊緣人”。在這些席地而臥，身邊堆滿生活細軟，冷眼觀看路人的人們身上，劉雅瑟感受到了一種能量——“不卑不亢，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一方面，他們需要被社會關(guān)注與幫助，但另一方面，大家都“挺自在，挺自我的”，也對周遭抱有冷淡和不屑。在這里，一切獵奇、俯視、同情都會顯得做作，市井之間有自己的法則。直到電影開拍，劉雅瑟都沒敢走近誰，去建立正面的交流關(guān)系。這種膽怯帶來的距離感卻恰好吻合或完成了影片中王桃的雙重邊緣性：她并未得到過大世界的關(guān)照，也沒能在藏身的小小角落里成功進化。
這是第一次，劉雅瑟出演沒有劇本的戲。分場大綱規(guī)定了故事的骨骼，剩下的部分都由導(dǎo)演和演員現(xiàn)場創(chuàng)造。演員們把故事演完，《智齒》的劇本才塵埃落定。表演、思考的過程同時也是劉雅瑟拼湊王桃碎片的過程。在劉雅瑟看來，王桃是一個非常悲劇又現(xiàn)實的角色?！斑@個人物真是太慘了，所有不幸的事情都發(fā)生在她身上。作為社會底層的一個女孩，她也沒有更多選擇或是好的方法去贖罪，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庇谑窃陔娪爸形覀兛吹剑M管坐過牢，以偷摸為生，從小如野草一樣生長，少女王桃的眼神仍然常常像受驚的鹿，恐懼無辜。這是劉雅瑟有意為之的演法，也是她在演員的發(fā)揮空間內(nèi)，盡力為王桃尋找的落點?！拔疫€是希望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她是一個有感情的人，不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人，也不是能不在乎這些事情的人。她年齡沒有那么大，還是個小孩。在我看來，她有善良的一面，也是需要情感寄托的。雖然沒有獲得這個世界的愛，她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做點什么，然后去換得一些回應(yīng)”，劉雅瑟說。
/邊緣/
在成為王桃的三個月中，劉雅瑟的情緒一直非常強烈。逃亡，被“黑社會”圍毆，被展哥追擊，被施暴侵犯……“我就一直在想，也和導(dǎo)演編劇在討論，有什么方式可以讓這個角色不使用這樣強烈的情緒去表演？但發(fā)現(xiàn)真的不行，因為這些遭遇都是很大的事情，這樣導(dǎo)致我的精神每天都處在崩潰的邊緣”，劉雅瑟說。另一種緊繃來自現(xiàn)實，這次機會對于演員來講太珍貴了。導(dǎo)演這樣信任地把機會交來，這是劉雅瑟自己等了十三年“好不容易“等來的一個女主角。在她的合同里有條款寫著，如果她無法勝任角色，是有被換掉的可能的。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機會，她很怕自己做不好?！拔艺麄€精神狀態(tài)都是非常繃緊的，我沒有一刻能夠放松下來?！倍@一切又都暗藏在表演中，成為對王桃狀態(tài)的推波助瀾。
劉雅瑟記得第一天開工，導(dǎo)演就臨時加了一場王桃在警察局被林家棟飾演的展哥“收拾”的戲。“臨時就通知我要去演戲了，那是我的第一場戲。我當時到陌生的環(huán)境，真的是蠻緊張的，也很害怕。但你要問我是如何進入狀態(tài)的，或者這個過程是怎樣的，說實話我沒有過程。完全懵，沒有劇本描述情緒，沒有提前準備情感，強推著就上了！”在片場遇到對手演員林家棟，劉雅瑟對他說，就來真的吧。林家棟回，我也喜歡來真的?！叭缓笸跆以诶锩嬲娴木捅淮虻锰珣K了！剛說完，我們就去拍戲，他一拽我的頭發(fā)，那一瞬間就感覺把我拽開竅了，那一下可疼了，真的可疼了！他把我的頭發(fā)往后一拉，那一刻我真的是感受到了王桃這個角色跟展哥之間的人物關(guān)系?！被仡^再看那時，劉雅瑟覺得這是和對手演員很珍貴的互動。林家棟是精準處在角色狀態(tài)中的，他把和王桃一樣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又很害怕的劉雅瑟一把拉進了故事之中。不知是導(dǎo)演的用心引導(dǎo)，還是真的巧合，劉雅瑟覺得一切都剛剛好。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地，沒人能夠幻想王桃所承受的壓力。角色在生死的崩潰邊緣，演員在另一個維度下的崩潰邊緣，“我覺得剛好所有的環(huán)境都是在幫助我的”，劉雅瑟說。
在這樣充滿刺激的環(huán)境里，劉雅瑟對角色輪廓的觸摸也更清晰。在她的理解里，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詞給王桃，或許就是“偏執(zhí)”?！八驼垢缙鋵嵤峭活惾耍铱戳司W(wǎng)上的一些影評，他們是不能理解展哥為什么要這么對她，她為什么一定要得到他的原諒？后來我想，是因為這個角色很偏執(zhí)吧。她要得到你的原諒，因為她找不到別的方式去解決內(nèi)心的那顆智齒。所以當時我演的時候也是這種狀態(tài)——你讓我做什么都行，我就是要得到原諒，你越不原諒我，我就越要得到你的原諒。”
/小強/
離開王桃后，劉雅瑟失落了?！爱敃r覺得我可能再也遇不到一個這樣的角色，我相信每一個演員都希望能夠遇到一個這樣的角色”，劉雅瑟說。在小說中，任凱初見王桃時，還認為她是一位少年。這個人物的這一特質(zhì)也在電影中被放大?！拔覀兊碾娪笆袌鲋校@樣程度的女性角色其實是很難得的，她是一個沒有社會身份的人，是獨立存在這社會上的。我們經(jīng)常能看到的一些角色都是別人的女兒，別人的媽媽，別人的老婆。這些女性有自己的社會關(guān)系和社會身份。但王桃沒有，所以她在我看來是一個非常獨特的角色，是一個人?！?/p>
到今天，劉雅瑟都覺得這部電影帶來的三個月是她人生的“意外”。比如，對灰塵過敏的她真實地生活在香港潮濕的垃圾堆里。拍攝時，老鼠就在旁邊，而她覺得自己和它們一樣也屬于這里。再比如，在《智齒》，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一個演員，“而且我有資格可以站在我的角色立場跟導(dǎo)演對話，我們?nèi)ド逃懳业慕巧珣?yīng)該怎么樣，導(dǎo)演會非常尊重，會聽我的意見?！辈婚_工時，劉雅瑟總在片場“偷聽”林家棟和導(dǎo)演討論劇情，或者自己會有很多問題去發(fā)問。一次她去問鄭保瑞，怎么看電影上映后的結(jié)果。導(dǎo)演對她說：“這個戲我拍了，這個戲你演了，這才是最重要的。”后來她也發(fā)過網(wǎng)友影評給導(dǎo)演，也問起過鄭保瑞是否是這樣那樣的表達?！皩?dǎo)演回了我一句話，我覺得特別酷，他說你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劉雅瑟在社交媒體上把自己的名字解讀為：“優(yōu)雅+嘚瑟”?？瓷先ヒ泊_實很像現(xiàn)在的她。說起作品興高采烈，快人快語，但其實對于每個細節(jié)她都已經(jīng)有過沉靜的思考。劉雅瑟說，起初自己改名的一個原因，也是叛逆地想要徹底撕掉舊有的選秀藝人的標簽。她當時想來北京，想真實地站穩(wěn)，做個演員，有戲可拍，有好作品能理直氣壯地列在百科網(wǎng)頁。很多時候，她和王桃其實并沒有分別。在鄭保瑞導(dǎo)演在咖啡廳聽到的故事里，有一個女孩一直都依靠自己的方式在演藝圈活著。進入這個圈子對她來講也是一個意外，她沒有獲得更多過去成績的幫助，很多情況下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早就接受了渺小與平凡，已經(jīng)不再去想紅不紅這回事。她覺得自己不會做生意，也沒別的技能，想要繼續(xù)在這個圈子里演戲，在北京生活下去。她可以把一部電影當做自己唯一的機會，為它付出很多。
“我自己也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強”，劉雅瑟這樣說。
Vogue Film 獨家專訪
《智齒》女主角劉雅瑟
Vogue Film：這次電影你全程講廣東話，用非母語進行表演，會有難度嗎？
劉雅瑟：拍戲時其實我更愿意說廣東話，演的時候用普通話反而進入不了情境。王桃，她就是當?shù)匾粋€普普通通的女孩，說方言會特別有情緒，聲調(diào)很多，反映出來的狀態(tài)也會很生活。我也可喜歡說方言了，平時就經(jīng)常在想為什么說四川話、重慶話的那些南方的電影不找我演？
Vogue Film：有哪一場或者是哪幾場戲讓你覺得發(fā)揮得特別酣暢淋漓？
劉雅瑟：我覺得整部戲最難演的是最后我在柜子里面開槍那段。當時我沒有去預(yù)設(shè)要怎么演，我應(yīng)該在那里面做什么樣的反應(yīng)，但一切都順其自然地發(fā)生了。演完一兩條之后，我就問導(dǎo)演，我是不是有點太放了？情緒太大了？但我想象了一下，如果再讓我演一次，我也不知道這種程度的崩潰該怎么演。那時候我的世界一片空白，腦子一片空白，但我知道自己在演什么。這種狀態(tài)不會再來了。
Vogue Film：在片中兇手的老巢，那個充滿真假人體的劇場式場景中表演，是怎樣的感受？
劉雅瑟：是震撼的。經(jīng)歷這三個月的拍攝，我覺得原來真的拍電影是這樣子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大家的專業(yè)和認真。王桃被侵犯的那場戲是在一個很空的廢棄學校拍的，他們僅僅做這個場景就花了一個月時間。大家為演員營造出的氣氛很真實，加上那里有一些傳聞，真的很潮濕恐怖，我都不敢一個人去洗手間。
Vogue Film：王桃有很多被打的戲份，你拍戲時受過傷嗎？
劉雅瑟：當然有，每天身上都有傷。但我特別開心，覺得特別有成就感。你完全不需要做自己，每次很快就可以融入到角色里面。當時要化傷妝，但發(fā)現(xiàn)好多地方都不用畫了。全身上下露出來的地方有傷，不露出來的地方也有。我想這就是我為這個角色付出努力的印記吧。他們經(jīng)常說導(dǎo)演“變態(tài)”，因為他的片子總是充滿下水道、垃圾場、城市的臟亂差角落……但我覺得我跟導(dǎo)演一樣“變態(tài)”。
Vogue Film：和很多前輩演員，比如林家棟合作的感受是？
劉雅瑟：家棟哥到了現(xiàn)場，他要么就不說話，一個人沉默地坐在一邊想問題，要么就跟導(dǎo)演探討角色。而且他不僅僅是探討自己的角色，他會探討整部戲的走向?？赡芨约罕旧硪蚕胱鰧?dǎo)演、做監(jiān)制有關(guān)系，他的格局會非常大。以前我聽說有一些演員他只演自己的，不會管對手戲演員要怎么演。但家棟哥不是這樣子的，我有時候也跟他商討，他會告訴我怎么做比較好，也會為我的角色著想。我覺得這是特別好的一個共創(chuàng)的狀態(tài)。
Vogue Film：你怎么看待電影的結(jié)局？
劉雅瑟：很多人說好像是好的結(jié)局，王桃得到了原諒。但是對我來講它不是一個好的結(jié)局。我是悲觀主義的，我覺得這顆智齒它永遠都在王桃那，拔不掉了，一輩子留在那里。但我演過這部片，我能特別體會到王桃的無奈，所以有了一個特別“虔誠”的相信，那就是不要犯罪。不然會是非常痛苦的。
Vogue Film：你提到等這一個女主角等了13年?；叵胫跋U伏或沉寂的時光，那段時間教給了你什么，讓你受用至今？
劉雅瑟：讓我承認了自己的平凡跟普通。小時候在湖南參加第一個比賽，也被很多人關(guān)注過。但我小小年紀，突然受到那么多關(guān)注，走在街上所有人都認識我，不管我做什么都會有人指指點點，那一刻我是非常不舒服的。所以我從湖南離開，來北京“北漂”，尋找自由。但慢慢的就覺得很難。因為我沒有學過表演，我身邊沒有同學，沒有一個圈子。不是說你紅或不紅，而是真的就沒有工作。然后經(jīng)歷了一些事、一些人，別人每每問我那幾年你都做了什么，我說我就是在浪費時間，浪費青春，我什么也沒做，唯一做的就是生存。我承認自己的普通，當我的欲望很低的時候，是不懼怕任何事情的，也是可以不妥協(xié)任何事情的。所以當我遇到一些社會邊緣的人物角色，我很感謝我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讓我可以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去飾演他們。
Vogue Film：香港和北京都是你工作生活過的城市，你對這兩座城市的感受是怎樣的？
劉雅瑟：我在北京生活的時間最長，但是其實在北京我挺孤獨。因為我身邊一起北漂的朋友，或者在北京上學的那些朋友現(xiàn)在大部分都離開了。而香港是我的福地，因為好幾個電影都是在這邊拍的，可能對大家而言我是一個新的面孔，也確實獲得了一些機會，我很感謝這里。但還有一個地方，就是我的老家衡陽。我從沒有想過要搬離家鄉(xiāng)，老了之后我是要回老家的。我們不是省會城市，但吃喝玩樂都有，老百姓的生活也是很有幸福感的，雖然掙的錢不多，但大家都非常自我，就是湖南人的性格嘛，比較辣。每次回老家，見到外婆和媽媽，她們就會把我當小孩兒，我也能任性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但是在北京，我就要當一個大人。
撰文：閆夏
編輯：周禾子 He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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