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新春伊始，魯迅在致友人的信中寫道：“舍間是向不過年的，不問新舊，但今年卻亦借口新年，烹酒煮肉，且買花炮，夜則放之，蓋終年被迫被困，苦得夠了，人亦何苦不暫時吃一通乎。”
(資料圖)
在后來《兩地書》的最初幾篇里，魯迅坦率地說：“苦茶加糖，其苦之量如故，只是聊勝于無糖，但這糖就不容易找到，我不知道在哪里?？偨Y(jié)起來，我自己對于苦悶的辦法，是專與襲來的苦痛搗亂……這或者就是糖罷?！?/p>
人亦何苦不暫時吃一通乎？吃苦，是在我國飲食圖譜上橫亙了近千年的功能主義哲學(xué)。其中有苦中作樂的無奈，也有饑荒時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直至今天，苦夏吃苦，成為人們生活里習(xí)慣般的存在。食物的苦澀中帶著一絲回甘，讓人從炙熱的空氣中回過神來，苦盡甘來的道理，也這樣被一口一口送進胃袋。
人類本不愛吃苦，這是寫在基因里的表達。史學(xué)家馬西蒙·蒙塔納里有一個觀點：味道是文化的產(chǎn)物，味覺器官并不是舌頭，而是腦。人類有25個不同的苦味受體基因，能識別很多種苦味分子，廣泛分布在舌、上腭和咽喉部位的味蕾里，有多達上百個味覺受體?？嘧鳛橐环N基本的味覺，我們的舌頭可以感知甜咸，同樣可以感知苦味。每當(dāng)苦味襲來，味覺神經(jīng)都會產(chǎn)生相應(yīng)的信號，傳送到大腦皮層，最終讓人因苦澀而皺眉。
在采集農(nóng)業(yè)占優(yōu)勢的遠古社會，人們只能依靠經(jīng)驗來分辨采集到的食物是否可以下肚。未成熟的植物、腐敗的動物或者腐爛的果實，通常會釋放苦味素，作為一種警告，往往是有毒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對于遠古人類來說，對苦味的感知也成為一種“簡單可行、安全優(yōu)先”的判斷準(zhǔn)則。憑借第一直覺逃避苦味，成功地印在了人類的基因之中。
縱使如此，卻也并不是所有的苦味食物都不能食用。食品中的苦味物質(zhì)大致分為五類：生物堿、黃烷酮糖苷類、萜類和甾體類、氨基酸和多肽類、礦物質(zhì)。就拿苦味植物來說，其中含有許多“次級代謝產(chǎn)物”，這些物質(zhì)的產(chǎn)生，本是為了對抗病菌侵襲。像是茶葉里的多酚、巧克力中的類黃酮、人參中的皂苷等等，往往是苦的或者澀的，不過這些苦味物質(zhì)反而在抗氧化、抗炎方面有著不錯的效果。
“第一味覺固然重要，但磨合是一個更有意義的過程。”如果回到最初的起點，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人類吃苦的行為從無到有，本是對苦味敏感度的降低及耐受性的建立。于是，慢慢地，第一味覺向飲食習(xí)慣妥協(xié)，再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類自避苦不及到“自討苦吃”，苦味食物開始逐漸出現(xiàn)在人們的餐桌之上，仿佛是用魔法打敗了魔法。
我國民間自古就有食苦的習(xí)慣。《詩經(jīng)》里寫“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到了明代，味苦的野菜作為饑荒時的救災(zāi)食物被寫入《救荒本草》，“采苗葉炸熟，換水淘凈，油鹽調(diào)食，甚美。能除風(fēng)熱。”
在廣東，夏季要靠涼茶續(xù)命，在老廣心中，涼茶越苦越消暑。最經(jīng)典的莫過于二十四味，也叫廿四味。名如其茶，冬桑葉、銀花藤、魚腥草、土牛膝、鴨腳木……光看著配方想象不出它的苦澀，觀察一下涼茶鋪里的人，便心知肚明：除了涼茶鋪老手，一般人喝二十四味都要一股作氣，棕黑色的茶湯快速下肚，臉上還殘存著苦瓜似的神情，過了一會兒，眉頭才稍稍舒展，飲到碗底方有回甘。
除了廣東人，日本人和印度人也是亞洲人里愛吃苦的兩個代表。比如，沖繩人愛整上一盤炒苦瓜（Goya Chanpuru），混合雞蛋、豆腐、豬肉。在氣候炎熱的沖繩，這種帶著苦味的小炒，默默地給當(dāng)?shù)厝碎_了胃。經(jīng)受著52°C高溫的印度人，也與苦味食物脫不開關(guān)系。每每到了夏天，印度人對苦味食物的消費總要翻一倍，用石榴葉和苦瓜做成的燉菜Shukto、用印度苦楝樹葉熬出的汁水，也都是炎熱天氣下一定要咽下肚的料理。
廣東也好，印度也罷，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吃苦這件事情，在氣候炎熱的地區(qū)似有共性。人們常講，“夏吃苦賽進補”，長期生活在濕熱地區(qū)的人，將吃苦默認(rèn)為去火去熱氣的不二法寶。而傳統(tǒng)醫(yī)學(xué)也認(rèn)為，苦入心經(jīng)，也就是說，夏季適當(dāng)吃苦能夠去心火，因此夏季養(yǎng)生不少觀點都提到要“吃苦”降“心火”以“養(yǎng)心”。
雖然上火的原因與對策不能一概而論，但更多被科學(xué)證明的事情是，苦的味道，在促進消化這方面，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在高溫濕熱的地區(qū)，人們常常會因氣候沒有食欲，苦味食物就像是給味蕾的一針興奮劑，增加人們的味覺靈敏度，促進消化液的分泌。而像剛剛前文提到的，很多苦味食物具有抗氧化、抗炎的作用，再加上其糖分含量低，升糖指數(shù)低、血糖波動小，是適合糖尿病朋友食用的好食材。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吃苦”，在世界范圍內(nèi)也不再稀奇。
值得注意的是，在挑選苦味食物時，我們應(yīng)該對劑量與來源格外上心。像是苦杏仁、黑棗、苦絲瓜、苦味夜開花等植物中的苦味物質(zhì)，對人體有害而無利?？嘈尤屎袣淝杷幔袌蟮?，成人一次口服生苦杏仁40—60粒可中毒，50—100粒可致死；而黑棗中的鞣酸，容易和蛋白質(zhì)結(jié)合形成結(jié)石，對于消化功能不好的人來說也很危險。如果是少見的野菜或是其他本應(yīng)不苦的食品嘗出苦味，更需要格外小心，可以選擇購買來源正規(guī)的苦味野菜代替自行采摘。
苦瓜
苦瓜的苦，是很多人小時候一聽到就要皺眉的存在，但也是所有苦味蔬菜中食用最廣泛的一種。中國的苦瓜并非古已有之。14世紀(jì)，印度的小苦瓜進入我國，經(jīng)過幾代栽培育種，才最終成為今天苦瓜的模樣。它為了防止自己的果實在未成熟時被吃掉，以青綠苦澀逃避了食草類動物的采食——即使這樣，苦瓜還是沒能逃過人類的青睞。冰鎮(zhèn)苦瓜搭配蜂蜜，味道的層次明顯多了起來。廣東人把苦瓜改稱涼瓜，拿來煲湯清熱瀉火。
一個頗有意思的事情是，等到苦瓜成熟，外皮由綠變黃，苦澀也轉(zhuǎn)為甘甜。南方人常吃的水果金鈴子，便是小苦瓜成熟的果實。但苦瓜性涼，老人和小孩及脾胃虛弱的人要少食用，否則易傷脾胃。處于經(jīng)期的女子不宜食，其屬寒性，容易引發(fā)痛經(jīng)、閉經(jīng)。
蓮子
小時候，一到了夏天，街邊總有小販帶著一筐新鮮的蓮蓬沿街叫賣。剝開之后，飽滿的蓮子軟潤潔白，有一股新鮮大米的清香，滿口清脆嫩甜之余，也有著一閃而過的苦澀。蓮子的苦，來源于蓮子中間的苦芯，也就是蓮子芯——蓮子的胚芽，它不僅可以入藥，也可以食用。袁枚在《隨園食單》里頗為贊賞的蜜汁火方，便有一種做法是加熟蓮子解油膩。蓮子芯還可以單獨拿出來，與菊花和冰糖泡水飲用，雖是苦澀，但有回甘。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蓮子芯里面含有一定的生物堿和黃酮類化合物，對消化道有刺激作用。新鮮的蓮子建議大家吃10—15個左右，如果是曬干的蓮子，一次性進食也不要超過20個。
苦苣
夏天剛剛冒頭，苦苣就上市了。山地的苦苣在田間地埂冒頭，鋸齒形的葉子、肥胖的根莖，讓人一眼就能看見它。山東人對苦苣情有獨鐘，挖出的苦苣，帶上點白白的根，直接洗凈蘸醬或是加點老醋，吃起來分外爽口。
不少人經(jīng)常將苦苣與芝麻菜搞混，其實二者外形頗為相似，但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植物。前者屬于菊科菊苣，頂部松散，呈羽毛狀，顏色碧綠；后者則是十字花科芝麻菜屬，又叫火箭生菜，苦中還帶點芝麻香，葉子看起來更圓潤寬闊，也被東北人稱之為臭菜，甚至在歐洲也能尋見其蹤影。如果你屬于脾胃虛弱體質(zhì)的話，那么也應(yīng)該慎食，其偏寒性，一次性吃太多的話，可能會對腸胃造成一定的負(fù)擔(dān)。
苦菜
苦菜是苦丁菜的嫩葉，屬于菊科植物的一種，名如其實，味道苦中帶甘。我國食用苦菜的歷史悠久，《本草綱目》中曾載：“苦菜，即苦荬也。家栽者呼為苦苣，實一物也。春初生苗，有赤莖、白莖二種，其莖中空而肥，折之有白汁出。”“小滿之日苦菜秀”，民間自古有在小滿這一天吃苦菜的習(xí)俗，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都能見到苦菜的蹤影。
最常見的吃法是燉湯，搭配著一點葷色，油膩感可以很好地被苦菜中的甘苦化解，像是閩東人夏日餐桌上最常見的解暑單品——苦菜小腸湯，是將苦菜與小腸同煮成湯，人們相信喝了它便可安穩(wěn)度過夏天。但苦菜含有大量寒氣，因此不可以和其他寒性食物一起食用，如螃蟹、苦瓜、黃瓜、綠豆、西瓜等。
折耳根
折耳根，學(xué)名蕺菜，又叫魚腥草、豬鼻拱、狗貼耳等，市面上現(xiàn)在常見的黃白色折耳根，多是這種植物的根部，但有的地區(qū)也會連葉一起食用，風(fēng)味更濃。人們對待折耳根的態(tài)度就像對待香菜一樣，要么特別喜歡，要么特別討厭，似乎沒有中間值可言。的確，相比于其他苦味食物，折耳根濃重的氣味顯得更喧賓奪主。有人稱折耳根是食物界的終點，但它卻是川貴地區(qū)人民的心頭好，有了折耳根，萬物皆可拌。
夏天沒有胃口的時候，一盤涼拌折耳根可以下飯，又或是打一碗折耳根蘸水，西南人說“連蘸磚頭都美味”。但過多食用后，可能會出現(xiàn)氣喘癥狀，哮喘患者不可食用。存在腳疾或易過敏的人群，也建議少食。
蒲公英
蒲公英在很多人心中的印象是那個隨風(fēng)播種的白色絨球，但它還有一個更接地氣的名字“婆婆丁”，成為北方尤其是華北與東北的經(jīng)典苦味蔬食。其烹飪方法比較多元，簡單點可以直接焯水涼拌，又或是像東北人那樣用新鮮的蒲公英蘸大醬。也可以清炒，或是剁碎之后做成餡料，被包入包子和餃子。
比起新鮮的蒲公英，烹熟之后，它的苦澀反而變得不再那么容易察覺，入口滿是鮮美。但對其過敏的人群食用后會出現(xiàn)蕁麻疹、瘙癢等癥。且陽虛外寒、脾胃虛弱者忌用，用后會出現(xiàn)嘔吐、腹部不適。
白果
白果又名鴨腳子、靈眼、佛指柑，是銀杏的種仁，為表面黃白色或淡黃棕色的橢圓形果實。白果常在南方的餐桌上見到，可作為正餐前的小食，口感清爽，或做小炒及燉湯皆可。比如，白果燉全鴨，修下的鴨肉切成白果大小的丁粒，與白果拌勻，放于鴨脯上。把原汁倒入，加湯上籠蒸30分鐘，至鴨肉熟爛，即翻入盤中。
白果營養(yǎng)元素頗多，可以通暢血管、保護肝臟、改善大腦功能、潤膚抗衰老等功能，但其性平、味甘、略苦澀，有毒。醫(yī)藥界認(rèn)為，應(yīng)控制在一天10粒左右，過量食用會引起腹痛、發(fā)燒、嘔吐、抽搐等。
釀苦瓜
食材：
苦瓜 150g
豬肉餡 400g
雞蛋 1個
蔥 3根
姜 2片
料酒 1湯匙
醬油 1湯匙
麻油 1茶匙
鹽 1茶匙
胡椒粉 1/2茶匙
面粉 2湯匙
淀粉 1湯匙
做法：
1.將肉餡加入蔥、姜末、雞蛋、鹽、麻油、胡椒粉，順著一個方向攪打至起膠
2.苦瓜去瓤切成段，將肉餡釀（填）入苦瓜
3.將淀粉、面粉、鹽、醬油、雞精、料酒、水一起放入盤中調(diào)成稀面糊
4.煎鍋放油燒至溫?zé)?，將苦瓜下鍋煎至兩面金黃
5.加小半碗水入鍋，蓋上鍋蓋燜至收汁即可
折耳根狼牙土豆
食材:
土豆 2顆
折耳根 1把
生抽 1湯匙
醋 1湯匙
鹽 1茶匙
辣椒油 1湯匙
辣椒粉 1湯匙
花椒粉 1茶匙
五香粉 1茶匙
孜然粉 1茶匙
白芝麻 1湯匙
蒜泥 1湯匙
做法：
1.土豆洗凈去皮之后，切成厚片后用波浪刀切成土豆條
2.冷水沖洗切好的土豆，以去除表面多余的淀粉
3.起鍋燒油，油溫七成熱左右下入土豆條，將土豆條炸至金黃，撈出控油
4.折耳根洗凈切成小段，與炸好的土豆及其他調(diào)料混合拌勻即可
涼拌蒲公英
食材:
蒲公英 150g
鹽 1茶匙
糖 1/2 茶匙
蒜 3瓣
生抽 2湯匙
白醋 1湯匙
香油 1茶匙
白芝麻 少許
小米辣 1根
做法：
1. 將蒲公英去除根和老葉，在開水中加鹽和少許油，焯二十秒撈出
2. 用清水反復(fù)清洗四至五遍，擠干水分備用，同時將蒜磨成蒜泥
3. 在碗中加入剩余的調(diào)味料調(diào)成料汁，加入蒲公英拌勻后即可食用
苦菜蛋湯
食材:
苦菜 120g
雞蛋 1個
小蔥 1根
高湯 100ml
糖 1/2茶匙
鹽 1茶匙
白胡椒 少許
食用油 少許
做法：
1. 苦菜去根洗凈，在熱水中浸泡半小時去除澀味
2. 鍋中起油燒熱，加入小蔥煸香后，放入苦菜、糖與高湯大火燒開
3. 待湯滾后轉(zhuǎn)小火，淋入蛋液靜待片刻，隨后劃散為蛋花
4. 關(guān)火后，加入適量鹽與白胡椒調(diào)味，即可享用
1.苦味食物多為寒性，對于像老人、小孩等脾胃虛弱的人來說，多吃“苦”容易引起腹瀉腹痛；處于經(jīng)期的女性，有可能引起痛經(jīng)等不適。因此攝入一定要適量，也要選對食材、注意烹飪方法?？梢栽黾右恍┬廖妒澄铮缃?、蔥白、白蘿卜、紫蘇等。中和寒性的同時，辛味食物可以補養(yǎng)肺氣，也利于散熱。
2.對于那些不常見的苦味菜，建議做熟食用。在加熱過程中，苦味菜中的有害物質(zhì)會被部分消除，食用相對安全。在諸多烹飪方法中，推薦選用蒸菜或清水煮菜的方式。這樣不僅少油少鹽熱量低，而且可以盡可能多地保持苦味菜原有的味道。
3.馬上就是瓠子（葫蘆瓜、瓠瓜）大量上市的時候了，它清爽鮮嫩，深受人們喜愛，而食用瓠子中毒的人不在少數(shù)。如果吃到變苦的瓠子，請立即停止食用。變苦的瓠子含有糖甙毒素，這種毒素不會因為烹煮而消失，一旦誤食，嚴(yán)重的會引起嘔吐、腹脹、腹絞痛、腹瀉等癥狀。除了瓠子，還有一些原本不苦的食物，如黃瓜、絲瓜等，有時也會嘗出苦味，這時最好不要食用，以免中毒。
原文刊登于《時尚COSMO》8月刊
編輯：王逸敏
文：林愛肉
攝影：梅食間
插畫：沫沫
視覺：玉清
圖片來源
時尚COS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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