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梁今年58歲，距離他完成全球最矚目的“14+7+2”登山探險計劃已經(jīng)過去四年。
“14+7+2”是全球戶外探險愛好者的終極夢想。"14"?指的是登頂全世界所有14?座?8000?米以上山峰，"7"?指的是登頂七大洲最高峰，"2"?代表以探險方式徒步滑雪抵達南北極點。直到今天，這個探險界的最高榮耀在全世界只有兩人獲得，第一個是韓國人樸英碩，在2005年完成。第二個就是張梁。
【資料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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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7日，張梁完成了“14+7+2”最后一個計劃，在北美洲最高峰迪納利峰登頂，海拔6194米，成為世界第二。
不過他并不是職業(yè)登山隊出身的，而一直是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深圳分行的一名員工。自從登山成名后，他成為農(nóng)行的形象代言人。這幾年，他把幾乎所有精力都放在社會活動宣講上，去大學(xué)校園、政府機關(guān)、企業(yè)等等，這些宣講活動內(nèi)容以他的探險經(jīng)歷為基礎(chǔ)，他向人講述攀登雪山的夢想、堅持、勇氣等等人生思考。
張梁的故事，是一個沒有體育背景的普通人的奇跡。2020年，張梁出版了自己的傳記《張梁?我在地球邊緣》。因為早年一起戶外探險而結(jié)識的萬科集團創(chuàng)始人王石為他寫了序，王石說，在自己認識的眾多探險家、登山家當中，張梁是一位20多年來從未停下腳步，用探險的方式來探尋自己人生意義的奇人。
“登過山的人都知道，只要我們翻過這座山，就超越了原先的自己，進而追求更高遠的理想。相信他的傳奇故事將會激勵更多的人行動起來（當然未必是登山），重新挖掘生活的意義?！蓖跏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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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輕視任何一座山峰?
1986年，張梁從河北財經(jīng)學(xué)院畢業(yè)，他學(xué)農(nóng)村金融專業(yè)，畢業(yè)分配進入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深圳分行，成為一名銀行職員。他也不想留在家鄉(xiāng)，而是想有多遠走多遠，對遠方的向往早早就有了跡象。
當時，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剛起步，大量企業(yè)靠銀行貸款發(fā)家。對于一個剛畢業(yè)進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銀行的工作十分吃香。張梁是信貸員，平時穿著西裝革履出去外面跑客戶。張梁說，當時，銀行也沒有跨區(qū)域競爭的概念，每個人只在一個片區(qū)。他主要集中在華強北的上步工業(yè)區(qū)，一年到頭認識八到十個客戶。
在銀行，大家都是在宿舍、單位、客戶，三點一線跑。宿舍離單位很近，走幾分鐘路就能到。對于身邊很多人來說，能夠分配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已是人生的盡頭。在農(nóng)行內(nèi)部，無非想升職或者提高點待遇，也很少人能跳槽或者下海。他們都沉浸在銀行這個系統(tǒng)里，有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有什么變化，但張梁是相當另類的一個，這份按部就班的工作讓他覺得，太穩(wěn)定了。
“我是從骨子里就不太喜歡阿諛奉承，不太喜歡迎來送往，性格比較怪，說難聽點，我們行長的門往哪兒開我都不知道，所以可能反而戶外更適合我。”張梁說。
2000年左右，深圳戶外運動興起，當時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萬科周刊》有個叫“游山玩水”的論壇欄目，這成為戶外運動愛好者們的聚集地。張梁回憶，當時每到周末，大家會上論壇看最新消息，上面會寫去哪座山或沙灘露營、徒步海岸線之類的活動，還會提示需要帶的物資，報名后大家一起坐大巴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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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梁平時最多的業(yè)余活動就是踢足球，戶外運動讓他接觸了到了深圳最早一批的戶外探險愛好者群體。剛開始，張梁主要在深圳市內(nèi)或周邊探險，主要在珠三角區(qū)域，開始登山后，張梁的生活狀態(tài)變成了一到周末就背著五六十斤重的大包上山，晚上睡在帳篷里，周日回來，周一接著上班。
在戶外，他認識了在銀行跑客戶接觸不到的人，萬科的老總王石當時就在其中，大家在登山中人人平等，沒有社會地位差異，走不動就是真的走不動了。
2000年5月，青海玉珠峰發(fā)生山難，3名攀登者中有兩名來自深圳，是張梁一起在戶外的山友。張梁當時并不了解雪山，他攀登的無非深圳周邊的梧桐山、七娘山、大雁頂?shù)鹊取?/p>
張梁記得，當時媒體的報道有正面也有負面，負面主要批評對組織者的不專業(yè)。這對他產(chǎn)生很大影響。當年9月，深圳又組織了一支隊伍再去攀登。在旁人看來，出了這么大事怎么還去登，但張梁想去看一看雪山是怎么樣的環(huán)境。這也是他第一次去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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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2000多米海拔的青海格爾木一下子坐車到西大灘，此地海拔已經(jīng)有5000米。下車卸貨的時候，張梁的高原反應(yīng)嚴重了起來，頭痛、嘔吐，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印象深刻，“第一次那時候真的就是痛不欲生?！?/p>
一個星期左右的適應(yīng)后，開始沖頂?shù)琼?，玉珠峰海?6178米。在?攀登的過程中，張梁慢慢感覺不到艱辛了，跟以后的攀登經(jīng)歷比起來，玉珠峰的攀登顯然難度不算大，既給張梁留下了高反痛苦的印象，也給他以后留下一個理念：不輕視任何一座山峰。當時，張梁36歲。
只有活下去，才能再上來?
2003年，為了紀念人類攀登珠穆朗瑪峰50周年，中國登山隊舉行再登珠峰活動，隊里有7個業(yè)余隊員，其中四個來自深圳，包括張梁。后來，來自深圳的四人商量成立了深圳登山協(xié)會。當時國內(nèi)民間登山探險的人不多，王石也是發(fā)起人之一。
在張梁的傳記序言中，王石回憶了他與張梁一起攀登珠峰的那次經(jīng)歷。他感覺，張梁話不多，但登山過程中很有韌性，身體底子也不錯，一看就是長期堅持體育鍛煉的人。這是張梁第一次挑戰(zhàn)?8000?米以上山峰。不過，這次攀登張梁并未能登頂，原因是為了救援一名受傷的英國登山者，而主動下撤。
“要知道他為這次登珠峰在山里熬了一個多月，眼見就要到頂了卻主動下撤！這種‘就差一點點’的感覺一般人是受不了的。”王石回憶。
此后，珠峰成為張梁心中的一個結(jié)。直到兩年后，張梁再次登珠峰并且成功登頂。2009年，張梁與王石一起攀登海拔?8163?米的馬納斯魯峰時，王石對張梁提到了“14+7+2”的計劃，此時國內(nèi)正好有一家戶外探險品牌在上市途中，創(chuàng)始人王靜當時也在大本營，王石半開玩笑地撮合王靜，探路者代表戶外品牌，張梁又代表農(nóng)行的角色，可以合作支持張梁登山。張梁也愿意試試。
最開始登雪山，他都是請假，自費。到后來，農(nóng)行為他提供贊助，張梁的登山之路從業(yè)余慢慢地有了一個目標。他每年都會選擇一個8000米上的山峰。
不過，這個過程也并非憑著一腔熱血，也有很多繁雜的事務(wù)性溝通，比如要跟國外的專業(yè)探險公司合作：時間、價格等等。他形容這個過程很痛苦又漫長，9年后，這個目標終于在2018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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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0年到2018年，張梁登頂雪山?25?座，有其中9次放棄沖頂，經(jīng)歷4次重大山難，遭遇大小雪崩，數(shù)度死里逃生。
很多人問張梁為什么會去登8000米，他說，每一座山對他來說都是不同的，雖然高度、難度和危險程度都差不多，但這讓他形成一種走在路上的狀態(tài)。
“我更樂于這個體驗或者感受這樣一個人生狀態(tài)，而不是純粹為了攀登而攀登。飛到尼泊爾，飛到巴基斯坦，飛到世界各地。它是人生一個狀態(tài)?！睆埩赫f。
每次去登山，張梁都會有心理預(yù)期，從物質(zhì)上、心理上、身體上都有很充分的準備。他總結(jié)，這么多次攀登從來沒出過事，除了老天爺?shù)木祛?，還有自己的心理預(yù)設(shè)，并非屬于那種窮極一生為一個目標，而目的性很強的人，他敢于放棄。
王石也說，“相機判斷如決策必要堅決下撤—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二次登頂成功”成了張梁典型的登山模式。面對巨大的生命危險和沉沒成本時，人會突然出現(xiàn)“賭”和“硬登”的心態(tài)，但登山史的事實表明，硬登非常容易導(dǎo)致誤判，此時選擇放棄比執(zhí)著往前走更困難，也更加考驗一個人的內(nèi)心。而張梁內(nèi)心始終有一個聲音：只有活下去，才能再上來。
父親的角色?
也是從2003年攀登珠峰后，張梁開始有了一個習(xí)慣，他有專門的日記本，用來記錄攀登的筆記，都是很實踐性的一細節(jié)，如時間、地點、海拔高度、該帶的物資等等。到現(xiàn)在，他有近10本的戶外探險筆記，有些是寫了一兩年的，基本上攀登8000米以上的山峰，每一座一本。
一般在雪山登頂后，張梁都會拍照，記錄。然后觀察自己的狀態(tài)，身邊人的狀態(tài)，循序漸進地下撤，最后回到大本營。對張梁來說，這才是結(jié)束，代表安全歸來，回到現(xiàn)實世界。他看到有很多人攀登到頂峰時候容易激動地哭。張梁想：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下去呢。
回到大本營，他才會跟家人電話聯(lián)系報個平安。他說，從沒在頂峰做過一些情緒激動的事，無論是七大洲還是南北極。很多次演講中，張梁都提到，成功登頂，但還要有能力下撤，這才是完整的攀登。
張梁很理性與冷靜，他沒有很多感性時刻。這也體現(xiàn)在他與兒子的關(guān)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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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梁的兒子張彧是90后，對戶外的興趣不是很大，喜歡文學(xué)和寫作，如今是一家深圳本地自媒體的主筆，張梁形容兒子和他是一文一武。從小，張彧也被父親帶去戶外攀登、探險。不過，兩人的交流很少。
他也說唯一的遺憾就是，自己在家庭教育和父子關(guān)系上有欠缺。張彧以前上學(xué)時放寒暑假，張梁總在外邊。2020年，兩人去攀登了一次玉珠峰。一年后的父親節(jié)，張梁發(fā)了條微博：去年帶兒子登頂海拔6178米的青海格爾木玉珠峰，當時在頂峰，我的眼淚是發(fā)自內(nèi)心，他也哭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一位朋友說：這是父子倆的“和解”，也是兩個男人間、兩個親人之間的柔情。
那次之后，張梁也刻意與兒子尋找共同話題交流。兩人的關(guān)系變化了很多。之前，張彧的朋友圈對張梁屏蔽的，張梁只能找朋友幫忙，截圖給他看。直到去年，他才重新看到了兒子的朋友圈。
在張梁的傳記前言中，張彧寫到，早先父親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經(jīng)常會一個人默默地在家里的陽臺上抽煙?！八钠膺€相當火爆，遇到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和人吵個半天。不知是不是山峰與兩極的冰雪影響了他的心境，經(jīng)歷了多年的攀登與徒步，他慢慢變成了一個開朗而溫和的人?！?/p>
張梁很滿足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他和兒子成為了朋友。過去他還對兒子有很多期待，希望他與眾不同，現(xiàn)在他只希望兒子能夠做喜歡的事，身體健康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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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些，張梁也很佩服兒子的閱讀和寫作能力，“閱讀是他生活的主要部分，上萬本的世界名著看完，太厲害了，我佩服他，他可以一兩天讀一本那么厚的大部頭。”張梁說，“而且我覺得他做的事，我永遠做不到。就是他寫東西，我憋一年也寫不出一萬字。他坐那里瞬間寫出很多東西?！?/p>
“我的父親已經(jīng)不會再把自己的愛好當成子女的愛好。?當年，他不顧周圍許多人的反對，選擇了自己的人生—走上登山探險的道路?，F(xiàn)在，他也領(lǐng)悟到了，自己的孩子也會擁有他自己的人生?！睆垙f。
監(jiān)制·佟宇
統(tǒng)籌、編輯·李祺
攝影師·樸天一
采訪、撰文·王暗
妝容·麗（AN STUDIO）
發(fā)型·可樂（CC salon）
服裝造型·馬敏倩
助理編輯·褚梓淇
影棚·彩攝匯攝影俱樂部（深圳）
【本文刊登于《芭莎男士》2022年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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