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花無宴
最近，有兩部電影在議論的焦點，一部是商業(yè)科幻大片《沙丘》，另一部便是文藝片《鈦》。
從豆瓣開分7.7，一路下跌到6.6，可見大部分觀眾對這部電影都沒有太多好感。
但另一方面，《鈦》又是很多文藝片影迷的年度最佳。在某些狂熱粉絲看來，它甚至該載入女性電影和酷兒理論的史冊。
如此截然相悖的口碑，讓人不禁深感好奇，《鈦》究竟講述了怎樣一個故事？
01
影片一開始，就為我們交代了女主角艾莉西亞童年時期的不幸遭遇。
由于艾莉西亞在車內(nèi)和父親玩鬧，導(dǎo)致了嚴(yán)重車禍。她的顱骨被玻璃撞裂，只能靠安裝鈦合金的鋼板維持生命。
艾莉西亞長大后，成為一名在車展中心工作的性感車模?？恐龐器然蟮奈枳耍诜劢z圈內(nèi)小有名氣，加上頗為中性化的面孔，使得她“男女通吃”，追求者絡(luò)繹不絕。
但在面對這些追求者時，艾莉西亞卻袒露出兇惡的另一面。她先是將一名男粉絲殘忍殺害，用金屬發(fā)簪直戳其耳膜。之后，在和另一位車模同行親熱時，她再次動了殺機，并連續(xù)殺害二男一女，心中沒有絲毫波動。仿佛殺人對艾莉西亞來說，只不過是一件打發(fā)時間的趣事。
不過，由于在這次連環(huán)殺人過程中，艾莉西亞失手放跑了一個女孩，使得她不得不偽裝潛逃，躲避警方的搜捕。
讓人感到訝異的是，艾莉西亞并沒有逃離案發(fā)所在城市，而是冒充一位失蹤多年的男孩，并到警局報案之后，和男孩的父親文森特進(jìn)行“認(rèn)親”。
除了擁有女性的生理特征外，艾莉西亞在逃亡之前，還懷有身孕，她真的能瞞天過海，以男孩艾德里安的名字逍遙法外嗎？作為消防員的文森特又將會和一言不發(fā)的“兒子”如何相處？那個終將誕生的嬰兒又寓意著什么？
懸疑、兇殺和奇情，這是《鈦》從故事層面給人的最直接的印象。除此之外，影片中一系列的獵奇元素，更讓不少觀眾感到生理不適。
艾莉西亞和車展中心的那輛凱迪拉克發(fā)生性關(guān)系，上演了一幕名副其實的“車震”。
在車模女友的家中，用金屬發(fā)簪、椅子和鐵杵，相繼殺害了三個人，場面非常血腥。
至于艾莉西亞為了偽裝成失蹤男孩艾德里安，不惜猛錘自己的鼻梁，甚至用腦袋狠狠地砸向盥洗池邊角，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否存在痛感。
而這些場面的設(shè)計，其實乃是本片導(dǎo)演朱麗亞·迪庫諾的一貫風(fēng)格。在她上一部作品《生吃》中，令人生理不適的元素比比皆是。
不管是女主角吞下大量頭發(fā)，朝著馬桶嘔吐，還是她對姐姐的斷指垂涎欲滴，最終啃個精光，都讓影迷在觸目驚心的同時，反思這則病態(tài)場景的背后。
因此，將“病態(tài)”進(jìn)一步升級的《鈦》里，導(dǎo)演迪庫諾又想表達(dá)什么呢？
02
其實，如果將《鈦》里面的“病態(tài)”元素剔出來加以審視，我們會發(fā)現(xiàn)大體屬于兩類：一個是對金屬和人體相結(jié)合的癡迷，另一類是對汽車和人類相交媾的展現(xiàn)。
前者體現(xiàn)在，艾莉西亞自童年車禍后，顱骨上便鑲嵌了一層鈦合金；她懷孕之后，體內(nèi)流出的類似于機油一樣的液體。后者體現(xiàn)在，艾莉西亞和兩輛不同汽車相交媾的奇觀場景上。
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迪庫諾的這些“怪誕點子”都并非無源之水。影史上的一些著名影片中，其實有著比它還要過激的影像表達(dá)。
曾經(jīng)，日本導(dǎo)演冢本晉也拍出了一部石破天驚的影片，它就是《鐵男》。在這部電影中，冢本晉也用粗糲且高對比度的黑白影調(diào)，展現(xiàn)了一個男人逐漸被金屬化過程，最后他徹底變成了鑲滿鐵絲、金屬電路和鋼板的混合體。
冢本晉也用這樣一個壓抑、憤懣和扭曲的混合體，意在展現(xiàn)日本八十年代末，人類身邊布滿金屬物質(zhì)后的心理異化。影片最后那句“我們可以讓整個世界生銹，讓地球變成宇宙的塵?！?/strong>，著實振聾發(fā)聵。
不言而喻，《鈦》中艾莉西亞的身體不斷金屬化，甚至在最后誕下一個金屬混合體的嬰兒，便是對《鐵男》的某種借鑒。
而艾莉西亞的兩次“車震”，則和她心目中的老師——大衛(wèi)·柯南伯格的《欲望號快車》有異曲同工之妙。
柯南伯格這部1996年的陰郁影片，同樣是有關(guān)性欲和汽車的故事，只不過，柯南伯格沒有他這位“徒弟”直接。
在《欲望號快車》里，現(xiàn)代社會的人類已經(jīng)無法從正常的性愛中獲得高潮，他們開始將車禍作為高潮的“藥引子”，然而屢次嘗試之后，他們依然尋覓無果，希望落空。
在國外網(wǎng)站上一篇對迪庫諾的采訪稿中，她也直言不諱地談到《欲望號快車》對《鈦》的創(chuàng)作影響：這部電影受他的影響還是挺明顯的，因為柯南伯格的作品對我來說是創(chuàng)作的基石，就像小時候看的希臘神話一樣。
但如果僅僅是因為這些“病態(tài)”的元素，《鈦》頂多算一份模仿之作。它之所能夠獲得文藝片影迷的青睞，根本原因在于，迪庫諾不只是展現(xiàn)病態(tài)，而是用病態(tài)作為手段，找尋一種生命的常態(tài)——愛。
具體來說，影片前三分之一篇幅的血腥橋段，是在用金屬的冰冷屬性去除人類的共情之心。不管是面對男粉絲的追求，還是面對女伴侶的親熱，艾莉西亞皆以金屬發(fā)簪捅耳膜作為回應(yīng)，展現(xiàn)了艾莉西亞毫無人性的特點。
此時，鈦合金鋼板的嵌入、汽車對她的求歡，都表露出艾莉西亞對人類這一物種的絕望。她不相信也不愿嘗試和人類進(jìn)行溝通，金屬反而成為了她的同族。
可是隨著與“父親”相認(rèn)，成為“艾德里安”后，她逐漸重構(gòu)了對同類的共情之心。死亡和重生，虐殺和救贖，讓艾莉西亞得以回歸人性，也讓她和文森特這位“父親”尋覓到久違的親情。
說到底，《鈦》講述的還是兩個極度缺愛的個體，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也是被人所忽視的社會邊緣群體。
盡管艾莉西亞和文森特都有著較為正常的工作，但是從心理層面來說，他們都無法正視自己和周圍的世界。艾莉西亞深深懷疑金屬在自己體內(nèi)的“瘋狂生長”，而文森特失孤多年，且對肉體層面的凋零深感挫敗。
通過這種畸形親情關(guān)系的縫合，這兩個人最終在“誕下子一代”的過程中對“愛”進(jìn)行了確認(rèn)。它可以是父子之愛，也可以是父女之愛，甚至可以是戀人之愛，但說到底它都是人與人之間的愛。
也正是這份愛，讓《鈦》雖然光怪陸離但不失感情溫度，雖然血腥獵奇但不乏人性本色。
說來也奇怪，看完《鈦》之后，我竟想起了另一部法國名作《觸不可及》，它在豆瓣上拿到過9.3的超高分?jǐn)?shù)，位列top250的第26位，同樣是在講述兩個孤獨者的心靈會晤，兩個缺愛者的情感舞動。
但《鈦》在普通觀眾，亦或者說在國內(nèi)受眾中之所以毀譽參半，甚至遭人厭棄，還是在于它沒有用常規(guī)的敘事語言講述故事，沒有以親和的美學(xué)色彩描摹時空，它顯得太過佶屈聱牙，充滿了太多的身份符號和難解之謎。
這并非誰對誰錯，普通觀眾喜歡在情感熨帖處找到慰藉，而對求新求變的影迷，恰恰得在刁鉆的影像轉(zhuǎn)圜里才能獲得快感。這對于當(dāng)下影壇來說，在故事都被說盡的窘境里，《鈦》的出現(xiàn)，絕不是一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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