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杜恩
因《平原上的火焰》《超能一家人》《零度極限》等電影相繼撤檔，今年國產(chǎn)賀歲檔的熒光暗淡不少。
與此同時，前段時間低調上映的《愛情神話》雖然沒能創(chuàng)造票房神話，討論度和口碑卻在不斷上漲。
表面上看，《愛情神話》講的是老白這個上海中年男人的情感糾葛，實際上，電影的精神內核卻圍繞在李小姐、格洛瑞亞和蓓蓓這三個女性“失意者”身上。
在外光鮮亮麗，回家卻不得不面對雞零狗碎的李小姐；有閑有錢、老公失蹤，卻內心空虛的格洛瑞亞；因為出軌和前夫離婚，之后愛上跳探戈的蓓蓓——三個截然不同的女人因為老白而產(chǎn)生交集。
三個中年女性的情感故事。/《愛情神話》
90后導演邵藝輝不僅神奇地破除了人們對上海這座城市的仰望與隔膜，更可貴地向觀眾描繪出一種主流想象之外的愛情灰色地帶。毛尖老師說：“這是中國銀幕愛情的一個里程碑”“中國電影的一次狙擊戰(zhàn)”。
《愛情神話》為什么能夠廣受好評？或許是因為近年來，出彩的“小妞電影”實在太少了。
曾經(jīng)的國產(chǎn)“小妞”時代
小妞電影，指的是那些劇情輕松浪漫，多以都市女性角色為主角、男性角色為配角，描寫女性成長故事，表達女性內心情感的愛情電影。
國外的小妞電影最早可追溯到1962年的《蒂凡尼的早餐》，拜金女和軟飯男在尋找幸福的路上跌跌撞撞，最終明白幸福的真義，這一故事模板在60年后還被某些國產(chǎn)編劇借鑒、使用。
奧黛麗·赫本的代表作。/《蒂凡尼的早餐》
從此，小妞電影一躍成為好萊塢電影工業(yè)中不可忽視的力量。進入新世紀后，由熱銷小說改編的電影《BJ單身日記》，以2600萬美元的成本贏回2.8億美元的全球票房，再次說明小妞電影的強大生命力。
在中國，以“小妞”作為主角的影像嘗試最早出現(xiàn)在電視劇中。1998年的《還珠格格》、2003年的《粉紅女郎》，或許就是國內最早的小妞電視劇。
直到2008年，華語電影才開始了“小妞電影”這一類型片的嘗試。由徐克指導，周迅、張雨綺、桂綸鎂主演的《女人不壞》首次拉開了國產(chǎn)小妞電影的序幕。
有趣的是，同樣是發(fā)生在三個女人身上的愛情故事，《女人不壞》和《愛情神話》有著驚人的承接和互補性。前者想研究的是愛情能否被科學手段捕捉和操弄，《愛情神話》繼而探討的是，愛情到底以什么樣的形式存在著。
無論是萬人迷還是普女，都是吃愛情的苦。/《女人不壞》
或許是影片的表現(xiàn)形式過于超現(xiàn)實主義，《女人不壞》在當年的票房和口碑都不好。2009年，章子怡的《非常完美》上映，連續(xù)三周穩(wěn)坐票房榜首，這才接過“中國第一部小妞電影”的交椅。
電影中，平民女孩蘇菲在被大明星搶走男朋友之后，展開了一場贏回男友心的奪愛大作戰(zhàn)，最終凱旋，激勵了銀幕外無數(shù)女性觀眾。
“小妞”一般都有兩個閨蜜，時刻提供愛情建議。/《非常完美》
2011年，《失戀33天》橫空出世，狂攬3.5億元人民幣，成為當年國產(chǎn)票房市場的一大驚喜，也讓所有人開始正視小妞電影的巨大潛力。
自命清高、刻薄犀利的黃小仙精準抓住了年輕都市女性的審美取向。學者李莉認為：“直到《失戀33天》中的黃小仙，才真正為國產(chǎn)‘小妞電影’的人物譜系提供了一個具有時代特色和個性特征的‘中國式小妞’?！?/p>失去愛情之后，應該如何度過？電影回答了這個問題。/《失戀33天》
主演白百何憑借此片確立了自己小妞專業(yè)戶的絕對地位，國產(chǎn)小妞電影自此開始初步建構起類型化方向。
《北京遇上西雅圖》講的也是一個拜金女愛上老實男人的俗套故事，卻可貴地包含了一系列社會性的熱點話題。
無論世事如何變遷，老實男人總有市場。/《北京遇上西雅圖》
那部《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雖然拍得中規(guī)中矩，但在同時段四部好萊塢大片的夾擊下，依然頑強地堅挺下來，最終創(chuàng)下7億元票房。
郭敬明的跨界系列作品《小時代》，用14億元票房劃出國產(chǎn)電影的現(xiàn)象級分水嶺——影片本身不可置疑地成為當下“小時代”們的最佳鍍膜，卻又因為混亂的價值觀和糟糕的呈現(xiàn)，被網(wǎng)民調侃至今。
一種底層窮人的富人想象。 /《小時代》
2015年，《我的少女時代》以清新、質樸的校園愛情故事，為中國小妞電影暫時畫上一個句點。
此后，就是各路大片、無厘頭喜劇和質量參差的網(wǎng)絡大電影的時代了。
為什么是“小妞電影”
影視市場瞬息萬變，我們永遠不知道，“小妞”何時會漸漸隱身。
好萊塢小妞電影走向瓶頸期之時，國內小妞電影漸成井噴之勢。有研究統(tǒng)計，在2013年至2016年的短短三年時間里，就有50多部小妞電影面世。
徐靜蕾、倪妮等“大花小花”紛紛投身其中，在小妞電影的藍海中尋找自己的職業(yè)定位。
回顧這些小妞電影，它們大多有一個固定模式：女主角的形象不能太漂亮，單純、善良、普通就好，身上最好有一點小毛病，比如嘴賤、敏感、神經(jīng)大條，但都在觀眾容忍的范圍之內。
越普通，越“小妞”。/《我的少女時代》
女主角生來普通，但她們的衣食住行通常又和都市最前沿、精致的生活方式發(fā)生點關聯(lián)，即便是跟《小時代》里的林蕭一樣，在兩個霸道總裁后不停轉換著，幫她們拎包。
男性角色作為影片中的點綴，不能非富即貴，暖男長相不能太好，富二代不能太有禮貌，霸道總裁得帶點潔癖，小男人必然體貼入微。
電影情節(jié)不會太過復雜，但全程都得極具戲劇性。男女主初次相見互不待見，在歡快、滑稽的劇情推進過程中，漸生情愫，領悟到幸福的真諦，最終守得云開見月明，愛情事業(yè)雙豐收。
觀眾喜歡看歡喜冤家談戀愛。/《喜歡你》
俗套的劇情、固化的敘事結構，卻能屢屢以小博大，創(chuàng)造票房奇跡，小妞電影的成功源自創(chuàng)作者對于社會語境的敏銳把握和精準的市場定位。
自誕生起，小妞電影就明確以都市年輕女性為主要觀影目標。曾有研究表明，當下影院受眾的男女比例大概是四六開，平均觀影年齡是24歲，將近90%的受眾是在30歲以內的觀眾，其中未婚者占據(jù)絕大部分。
換句話說，都市年輕單身女性正在成為中國電影市場的消費主力軍。
面對每天繁重的生活壓力、復雜的婚戀環(huán)境，她們仍然懷揣對愛情的向往，自然很容易和電影中的“小妞”們產(chǎn)生共鳴。
“她經(jīng)濟”的繁榮也讓小妞電影在銀幕之外創(chuàng)造出更多新的消費可能?！妒?3天》上映后，無鏡框眼鏡立刻成為熱銷產(chǎn)品；《等風來》播出后，原先少人關注的尼泊爾也成為國內青年男女的熱門旅游地。
靜靜地，等風來。/《等風來》
小妞電影的流行、“她經(jīng)濟”的繁榮，都側面證明了，當下流行的影視敘事，有時并不能精準地滿足這一部分受眾的需求。
優(yōu)秀的“小妞電影”，我們太缺了
對于小妞電影的批評和詬病，一直存在。
有學者專家認為，小妞電影所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偽女性主義”。它們雖然折射出都市女性對于身體和空間的精神焦慮，但本質上仍然延續(xù)了傳統(tǒng)觀念。
“小妞”們的形象氣質，一貫的低齡化、孩童化，盡力摒除性感元素。而性感女性角色的處境，星爺早在《美人魚》中用一句話表達清楚：“我有錢有身材，追我的人從這里排到法國，我拿300億出來跟你玩，你當我是空氣呀，居然去泡一條魚！”
彈幕里全是連夜到法國排隊的人。/《美人魚》
此類電影中，判斷女主是否幸福的關鍵，往往在于她有沒有找到一個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他也許不會帶我去坐游艇、吃法餐，但是他可以每天早晨都為我跑幾條街，去買我最喜歡吃的豆?jié){油條?！薄侗本┯錾衔餮艌D》女主的這句經(jīng)典臺詞，赤裸裸地拋出了一道情愛選擇題：游艇法餐，還是豆?jié){油條？
學者李莉認為，小妞電影常以一個不“規(guī)范”的、反秩序的女性形象或女性故事開始，以一個經(jīng)典的、規(guī)范的情境為結局；于是，這類影片所表現(xiàn)的“個性”，也往往有始無終。
除此之外，小妞電影被詬病的，還有對于消費主義全然的擁抱。
《小時代》用大量鏡頭展現(xiàn)城市的紙醉金迷，光是演員服裝就有3000多套；《杜拉拉升職記》中，當杜拉拉遭遇情感危機，解決方式竟然是瘋狂掃街，分期付款買下一輛馬自達MX-5。
事業(yè)、愛情兩手抓，真的像電影里那么容易嗎？/《杜拉拉升職記》
通過消費文化自我賦權的女性書寫方式，漸漸不被今天的觀眾所接受，這或許是小妞電影衰落的主要原因。
2015年的《五十度灰》算是好萊塢小妞電影的回光返照之作，同樣是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劇情，看似正視女性欲望，實際上卻是以女性身體的缺席為重要前提。
同年，《我的少女時代》上映，給國內小妞電影市場劃上一個句點。此后，類型片的大幕開啟。
《戰(zhàn)狼2》《我不是藥神》《懸崖之上》《你好，李煥英》……各種現(xiàn)象級類型片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類喜劇電影更是常年在線。
在類型片的大時代里，小妞電影式的女性書寫變得相對稀薄。它的風格重新移植到小妞電視劇之中，《三十而已》《二十不惑》《愛很美味》……每當這些主打女性故事的電視劇出現(xiàn)時，網(wǎng)上都會引出一番討論。
前段時間的《愛很美味》再次刷屏。
從某種意義上，《愛情神話》的出現(xiàn)，代表著小妞電影中一種整體性女性氣質的回歸。此后，大銀幕上女性的愛情選擇，可以不再只是非此即彼的游艇法餐和豆?jié){油條，也有可能是一盒處在中間地帶、打發(fā)無聊的蝴蝶酥。
[1]《20 世紀 90 年代以來“小妞電影”研究綜述》王姝、王雨純
[2]《中國式“小妞”———國產(chǎn)“小妞電影”面面觀》李莉
[3]《從女性主義理論看國產(chǎn)“小妞電影”的發(fā)展與困境》郭偉平
[4]《“小妞電影”——“她經(jīng)濟”背后的女性心理、女性視角及其他》李蓓蓓
[5]《拿來主義”之殤：中國小妞電影的溯源舶來與符號困境》羅樂
[6]《小妞電影與女性主義——以電影<剩者為王&為例》熊一然
[7]《國產(chǎn)小妞電影創(chuàng)作特色研究》姜悅
[8]《“小妞電影”中男性氣質的審美與消費——女性觀眾觀影愉悅研究》張金玉
[9]《從此，沒有鐵證如山的愛情》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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