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電視劇《金婚》大熱，單集收視率突破20%。
不光在全國各地掀起了一陣子女為父母舉辦“金婚”儀式的風(fēng)潮，就連持續(xù)走高的國民離婚率，也出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下降。
今天，就讓我們重溫這部15年前的經(jīng)典老劇——
播出前，有記者問過導(dǎo)演鄭曉龍，是否擔(dān)心老一輩的婚姻故事難以吸引年輕一代的觀眾？
鄭曉龍回答：“每一代人都會遇見相似的婚姻問題，而《金婚》的本質(zhì)，是個寓言故事。”
金婚50年
《金婚》的主人公，佟志（張國立飾）和文麗（蔣雯麗飾），是中國上世紀(jì)50年代一對最平凡也最典型的夫妻。
佟志祖籍四川，在農(nóng)村長大，畢業(yè)后被分配進(jìn)北京一座重工機械廠當(dāng)技術(shù)員，工作勤懇，老實本分；文麗是廠職工小學(xué)的老師，出身北京的知識家庭，面容姣好，天性浪漫，是家中備受寵愛的老幺。
1956年，佟志和文麗因為一場鬧劇相識，戀愛八個月后結(jié)婚，自此開啟了《金婚》中長達(dá)50年的婚姻生活。
新婚伊始，夫妻倆如膠似漆，恩愛甜蜜。佟志加班，文麗必須等到他回來才肯入睡；文麗不喜歡煙味，佟志寧愿被蚊子咬一身包，也要蹲在樓道把煙抽完再回屋。
和劇中其他的男性角色相比，佟志稱得上是一個體貼、包容的好丈夫。文麗不擅長做家務(wù)，佟志便自覺包圓了做飯、洗碗的任務(wù)；婆婆指責(zé)文麗笨手笨腳，不會過日子，佟志便處處維護(hù)，“文麗還有好多優(yōu)點，您了解她就會喜歡她的”。
婚后十余年，三個女兒的接連出生，加上三年自然災(zāi)害，讓初為父母的佟志和文麗嘗盡了生活的苦頭。兩人小吵小鬧不斷，卻少有隔夜仇，往往沒過一晚又和好如初。
《金婚》的編劇王宛平曾這樣解釋，“對于青年夫妻來說，性會沖淡一些矛盾，那幾年可謂床頭吵架床尾和的浪漫時期。而人到中年，工作、生活的壓力，加上雙方對彼此的厭倦，會使婚姻來到容易解體的危險時期”。
佟志和文麗真正意義上的婚姻危機，出現(xiàn)在結(jié)婚第17年。這一年，小兒子大寶出生，文麗中年得子，喜難自禁，滿心滿眼只有兒子，不光對女兒們不聞不問，連佟志也難逃夜夜打地鋪的命運。
時逢“三線建設(shè)”時期，妻子的冷落，加上事業(yè)的困局，讓苦悶的佟志決心去三線工廠試試新的可能。這一去，不僅事業(yè)有了起色，還有美人投懷送抱——佟志遇見了和年輕時的文麗同樣美麗、同樣浪漫的技術(shù)員李天驕。
李天驕兇猛、熾烈的愛意點燃了佟志一潭死水般的中年生活，兩人雖沒有實質(zhì)性的逾矩行為，但廠里還是漸漸流言四起。在北京獨自拉扯四個孩子的文麗聽聞?wù)煞虻摹盎橥馇椤保瘧嵔患?，找到廠領(lǐng)導(dǎo)大鬧一場，要求結(jié)束兩地分居。
一紙調(diào)令，讓佟志原本大好的前程付之東流。劇中名場面之一，是無奈返京的佟志沖文麗怒吼：“我連她的手都沒碰一下！”文麗目眥欲裂地吼回去：“你沒碰她的手，但你碰她的心了嗎？！”
往后二十年，李天驕成了佟志和文麗之間一根拔不掉的刺。昔日的恩愛夫妻成了仇敵，文麗恨佟志不忠，佟志恨文麗一次又一次毀掉他的事業(yè)。兩人一度走進(jìn)民政局要辦離婚手續(xù)，但婆婆藏起了戶口本，婚沒有離成。
能阻止他們離婚的，當(dāng)然不止是婆婆，還有責(zé)任，道義，子女，以及他們并未完全消失的感情。
就這樣糾纏、對峙了半輩子，佟志和文麗都成了耄耋老人。熬走了情敵，熬來了退休，熬到子女都各自成家立業(yè)了，兩人倒恢復(fù)了初戀時的甜蜜與和睦。
佟志靠在沙發(fā)上打盹兒，文麗摸摸他的臉，必須聽見他綿長的呼吸才能放心；文麗確診了癌癥，佟志寸步不離地守在病床前，握著她的手淚眼婆娑；聽到兒子大寶評價父母這一輩子吵吵鬧鬧好沒意思，佟志鏗鏘有力地反駁，“我和你媽這一生經(jīng)歷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過得很有滋味！”
“少來夫妻老來伴”，編劇王宛平感嘆，“很多青年、中年時期感覺沒法過去的坎兒，老了都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反倒有一種磨合多年的幸?！?。
中國人的平民史
導(dǎo)演鄭曉龍曾在接受采訪時說，《金婚》的靈感，源于父母的一次斗嘴。
鄭曉龍的父母都是軍人，退休后每每因為生活瑣事吵架，總要把兒子叫回來主持公道。一次，鄭曉龍照例做完勸解工作，開車回北京的路上，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把一對老夫妻的50年婚姻，用“一集一年”的編年體形式呈現(xiàn)出來，應(yīng)該很有意思。
回京后，鄭曉龍找到編劇王宛平聊了自己的想法。王宛平之前寫過《幸福像花兒一樣》，對婚戀題材很有經(jīng)驗，兩人一拍即合，隨即組了個六七人的策劃班子。
“從生活出發(fā)、有生活質(zhì)感”，是鄭曉龍對劇本最大的要求。劇中許多橋段都源于主創(chuàng)團隊的真實經(jīng)歷，比如佟志生了三個女兒后終于生了個兒子，一高興，差點把兒子摔在地上，就是鄭曉龍出生時的真實情景。
引起很多中年婦女共鳴的文麗抹“銀耳珍珠霜”過敏的情節(jié)，則是王宛平的經(jīng)歷。王宛平把自己住在筒子樓、大雜院中的許多生活細(xì)節(jié)都放入劇中，整個策劃班子還組織小區(qū)里的金婚老人開座談會，聽取他們的意見，這些都是《金婚》后來被觀眾評價“真實可感”的重要原因。
作為一個有宏大的時代情結(jié)的導(dǎo)演，鄭曉龍也刻意在劇情中融入了許多1956年到2005年的國家重大事件，例如文革、三線建設(shè)、改革開放，唐山大地震和“非典”也有涉及。
一些難以表現(xiàn)的事件，鄭曉龍則拍得很有技巧。1967年這一集，文麗和佟志出差住招待所，因為結(jié)婚證上沒有照片，無法證實是夫妻，被造反派抓起來，說他倆“搞破鞋”，就從側(cè)面展現(xiàn)了文革時期普通老百姓的真實生活。
為了原汁原味地呈現(xiàn)中國50年發(fā)展的時代特色，《金婚》拍攝地點多是實景，從開機起，服裝和道具部門就想方設(shè)法從民間征集大量服裝和生活用品，大到50年代的公共汽車，小到墻上的掛歷和自行車票，就連報紙也按照年份專門設(shè)計了100張，張國立戲里的藍(lán)棉襖，都是老工人師傅贈予的。
出演《金婚》時，蔣雯麗40歲，張國立51歲。文麗的角色是為蔣雯麗量身打造的，王宛平寫劇本時，把蔣雯麗的一張照片貼在電腦前，寫作時自然帶入了蔣雯麗的語氣和表情。
但最初接到鄭曉龍的邀約，蔣雯麗卻拒絕了，理由是自己剛演完《中國式離婚》，“又是這種婚姻劇，我不演，再這樣下去我戲路都被定死了”。鄭曉龍勸她先看看劇本，“能演好這五十年跨度的女演員恐怕沒幾個，你為何不挑戰(zhàn)一下？”
事實證明，蔣雯麗果然是文麗的不二人選。鄭曉龍后來對蔣雯麗貼近生活的表演方式贊不絕口，“她說臺詞的過程中，手里總要為自己找點活兒，洗著碗，拖著地，煮著飯，劇情就都交待出來了”。
為了從25歲演到75歲，主演每天在片場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換裝。張國立在采訪中透露，最忙的一次，一天改了7套妝，“我跟導(dǎo)演要求先拍中年、老年的戲，最后拍青年的，結(jié)果因為拍攝進(jìn)度和季節(jié)、場景的問題，只能串著來，導(dǎo)致早上還是26歲，晚上就57歲了”。
《金婚》播出后，一舉奪得當(dāng)年的收視冠軍，狂攬飛天獎、金鷹獎、百花獎等20余個獎項。外媒評價其為“中國人的平民史”，全國各地也掀起了一陣子女為父母舉辦“金婚”儀式的風(fēng)潮，婦聯(lián)的工作人員甚至打電話告訴鄭曉龍，因為這部劇的風(fēng)靡，當(dāng)年的離婚率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下降。
“‘金婚’這兩個字，代表了大多數(shù)人最傳統(tǒng)、最原始的向往”，編劇王宛平當(dāng)時這樣總結(jié)《金婚》的火爆，“無論當(dāng)下離婚率多高，大多數(shù)人還是希望能夠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吧”。
《金婚》為什么值得重溫？
《金婚》首播至今，15年過去了。
如今人們提起《金婚》，總愛和同為婚姻家庭題材的年代大戲《父母愛情》作對比?！督鸹椤返亩拱甓淘u中，不乏“令人窒息”、“看完更恐婚了”、“還是更喜歡《父母愛情》”之類的評價。
的確，相比《父母愛情》書寫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歲月童話，《金婚》中的一地雞毛遠(yuǎn)沒有那么美好，但恰恰是這種幾近殘忍的真實，寫透了上一輩人離婚率低下的原因。
結(jié)婚50年，無論是對劇中人還是觀眾來說，都是一個對婚姻產(chǎn)生向往，祛魅，又真正了解的過程。
結(jié)婚前的文麗是追求浪漫的文藝女青年，最愛讀蘇聯(lián)愛情小說，常年把恩格斯的名言掛在嘴邊，“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剛結(jié)婚時會為了和佟志爭執(zhí)“睡前該不該洗腳”崩潰大哭，篤信相愛的夫妻不該吵架。
年過半百，面對佟志精神出軌，文麗再也不讓女兒們讀小說，因為“不能讓女兒走我的老路”。為了維護(hù)家庭的完整，她像鴕鳥一樣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假裝看不到婚姻的巨大裂痕，即使娘家人紛紛勸她不要再忍，文麗也只是淡淡地回復(fù)一句，“男人不都這樣嗎？”
而到了晚年，當(dāng)年的創(chuàng)傷和心結(jié)，終究成了一句笑談。佟志在主臥給文麗打電話，冒充當(dāng)年文麗的緋聞對象：“我是小夏！”文麗在次臥大笑著回答：“我是李天驕！”
情感專家沈奕斐曾說，每一道裂痕，都會讓親密關(guān)系變得更加牢固。放在《金婚》中，用裂痕來形容都太輕了，佟志和文麗是趟過了多少齟齬、憎惡、悔恨，才能走到最后。
《金婚》中沒有完美的角色，也沒有十惡不赦的角色，只有一個個立體、復(fù)雜的人。就拿中年以后“渣化”的佟志來說，他和李天驕藕斷絲連十幾年，的確令無數(shù)觀眾氣恨得牙癢癢，替文麗不值。
但這并不能抹煞佟志對文麗的好。文麗從小嬌生慣養(yǎng)，不擅家務(wù)，佟志便承擔(dān)了做飯、洗碗、給孩子洗尿布的任務(wù)，婆媳鬧了矛盾，他也總是竭力調(diào)解，大多時候都站在妻子這頭。
當(dāng)周圍的小年輕紛紛擠兌佟志“妻管嚴(yán)”、“沒尊嚴(yán)”，佟志從不會為了面子在文麗面前耀武揚威，只是回一句“等你們成了家就知道男人有多難咯”，在那個男女尚未真正平等的年代，竟顯得格外難得。
即使在夫妻關(guān)系最惡劣的幾年，佟志也未曾想過離開這個家。大女兒燕妮問佟志，到底愛不愛李天驕？佟志的回答意味深長：“她和你媽媽是完全不同的。她就像這交響樂，沒人的時候聽聽，心里頭會覺得非常安靜，然后就又回到生活中去了。”
劇中探討的許多問題直到今天仍有借鑒意義，除了婚外情、中年危機、婆媳關(guān)系，還有原生家庭的教育問題。
二女兒南方幼年跟著奶奶長大，快7歲時才被送回父母身邊，成年后一直和父母感情疏離；三女兒多多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上比不過姐姐，下比不過弟弟，長大后叛逆不羈，無數(shù)次怨恨文麗為何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小兒子大寶是父母感情破裂的導(dǎo)火索，自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一天好臉色，對愛情失望，對婚姻悲觀，說什么也不愿結(jié)婚，只想游戲一生……
和每一對平凡的父母一樣，孩子是佟志和文麗之間的矛盾來源，卻也總能成為二人攜手一致對外的黏合劑。
婚姻需要經(jīng)營，不能放任，這是鄭曉龍目睹了父母的50年婚姻后最深的感觸，“不同年代的婚姻是有共性的，從這個角度來看，《金婚》是個有寓言色彩的故事”。
《金婚》的結(jié)尾，子孫為佟志和文麗舉行了盛大的慶典，祝賀他們結(jié)婚50年。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手挽手走在雪地里，腦海中如跑馬燈般回憶起了這50年的漫長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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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一生值得嗎？幸福嗎？
旁人無從斷言。
或許只有每一個“佟志”和“文麗”，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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